“多年来,我和政府打交道都是 on the table (在桌面上)”,与笔者采访过的很多企业家避谈政治不同,王晶谈及政商关系时很OPEN,“我善于跟政府对话,而且政府也会听进我的意见”,她颇有自信地微笑着。
在重庆事件之后,很多企业家都低调赞同并选择了“在商言商”,王晶却高调表示,“企业家应做这个社会的脊梁,应有自己的担当”。王晶一直是这样的践行者。
2003年3月,王晶第一次参加全国人大就联名30多位人大代表,在议案中提出将“公民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写入宪法,成为当年全国人大上唯一领衔提出修宪的代表。2003年12月,王晶在福建省十届人大上提交了《关于福建省企业和企业经营管理者权益保护条例》的立法议案,被列为该届人大一号议案。多年来,作为民营企业家的代言人,王晶一直在为企业家和公民的合法权益奔走呼号、上下求索。
创业20多年,王晶称自己在身体上很累,精神上却很自由,“我从来没有违背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被谁在精神上绑架过”。我们看到,在处理政府关系层面,中国企业家从与政府不往来,到官商勾结,再到双方良性互动,一部分像王晶这样的中国企业家已经走到了第三种境界。
这让人看到了推动中国商业文明进程的新力量、新希望。
历尽人生的风雨霜华之后,王晶选择了来北大读书,“人生是需要取舍的,十几年来一直在忙,就把学习给舍了,现在回头来看很可惜,是时候该取回来了。”中国企业家在经历了用胆识创业、用知识守业后,正在迈向以智慧腾飞的新阶段。
窗外,冬日午后的北大校园静谧温暖,未名湖上的薄冰正闪着微微的光。在这里,王晶收获了一段难得的安详时光。
学员专访【对话】:
“企业家不可以被任意践踏”
《北大后E》:作为一名女企业家的同时,您还是一位人民利益代言人。距离您提出“公民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的修宪提案已经十年,今日回头来看,企业家的合法权益是否已经得到了应有的保护?公民的合法私有财产是否已经受到宪法的保护?
王晶: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宪法写着“公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于是我刚刚当上代表就提出这个提案。当时,很多人觉得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大会根本不可能通过企业家提出的修宪决议。结果,没想到第二年修宪真的把这一条写上了。
如果说企业家因犯罪而被法律剥夺资产,这是应该的。但是,过去一段时间,某些地方企业家的私有财产被莫须有的理由剥夺了,这显然是不符合规则、不公正的。所以我呼吁要尊重公民的私有财产,这是公民最基本的权益,任何人不可以非法剥夺。
《北大后E》:十年以后回过头来看历史有没有进步?
王晶:社会进步很大,法制环境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但是仍在某些地方、某些方面,进步不那么明显,甚至是有所倒退。现在依然存在某些对企业家不公平的做法,我继续在为此奔走、呼吁。
《北大后E》:所以我们期待着历史的进步。很多民营企业家朋友私下都谈到现在还是缺乏安全感,移民(包括他们的太太、小孩)就成了当下很普遍的想法和做法。
王晶:法律面前人人都应该平等,都应该享有基本的权益。为什么很多人会用脚投票呢,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的缺失源于我们的法制发展是一个从不健全到不断健全和完善的过程。在法制不健全的阶段,也许有人就会做一些当时来说没有法律约束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可能就处于灰色地带。不过,不能回过头用现在的标准去衡量当时的处理方式。因为当时的客观环境限制了人的思维和处事方式。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作为一个人大代表,我每年都在呼吁要完善我们的法制环境:
第一,法律在社会中起的是支架性的作用,一些基础性的法律立法要加快; 第二,立法之后最重要的是执法,因为公正执法才能真正体现法律的使命; 第三,要加强执法的监督。
我们呼吁要维护法律的尊严,但实际上,有时候真正践踏法律的是执法人,是有权力的人。从这个层面上讲,我很希望看到法律可以公正地执行,老百姓可以生活在和谐的、安全的、公平的环境中,而且最重要的是享有尊敬,并有尊严地活着。
《北大后E》:对于企业家尤其如此。
王晶:是的,我也一直在倡导呼吁要建设新的商业环境、新的商业文明,让我们的企业家有尊严地活着,而不可以受到任意地践踏。
《北大后E》:十八大之后,柳传志说觉得心里踏实多了,感觉不确定性小多了,不知道您有没有这样的感受?
王晶:我跟柳传志有同样的感受。这次十八届三中全会所倡导的改革主要是要改革政府与市场的关系,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这让我们民营企业家看到了希望。企业不再有三六九等,所有的企业都是在同样的市场环境下,肩负同样的职责——解决就业、依法纳税、培养人才、创造财富、社会创新和传播正能量。
从这次中央精神中我能感觉到,我们的国家将进入一个尊重经济发展规律、顺应人性、融入全球化发展平台的时代,所以我觉得心里面踏实多了,符合规律、符合人性、符合潮流、符合时代将成为下一个时期的主旋律。
《北大后E》:三中全会最大的理论突破就在于解决了政府和市场之间的关系,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提升为决定性作用,之前政府的手在有的地方似乎伸得太长。
王晶:因为曾经政府掌握太多的社会资源,有时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企业的荣辱兴衰。说句实话,很多企业家觉得活得没尊严,活在别人的眼神底下,或去附庸某个人。但是现在提倡让市场起决定性作用,企业家可以专心去做研发、做市场、做创新。我们的心灵可以得到解放,可以自由地翱翔。
《北大后E》:这是企业家的福音。
王晶:是的,我们企业家对未来很有信心,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如何把《决定》的每一条都落到实处。如果说到了就能做到,那就很有希望。
“任何人在法律的框架下行事最终才会是安全的”
《北大后E》:您作为一位优秀的企业家,同时也是谏政人士,平时如何处理与政府的关系?如果遇到正常高压、办事不顺的时候,您用什么样的方法加以解决?
王晶:在现行的体制下,政府和企业成为两张皮。一方面,很多企业为了能处理好同政府的关系,拼命去交往权贵,通过权力的寻租或寻求保护,暗箱交易、铤而走险,但是一旦交往的那个政府官员出问题了就全军覆没。另一面,政府也很渴望能帮助到企业,但往往缺乏深入的了解而力不从心,事与愿违。
《北大后E》:那您的做法是否有所不同?
王晶:我的企业在发展过程中,也碰到过非常多的困难,也经历了每个企业都会遇到的风风雨雨。每次遇到困难,我们都得到了各级政府的帮助和支持。同样的,政府部门、官员他们也会有许多的困难。比如,政府部门需要发展当地的经济,需要实现政策目标,有些官员也想干一番事业,也会有政绩压力。这就是企业大展宏图的时机,我们企业家要用自己的产品、服务,去帮助政府部门为社会、为百姓实现目标,解决具体的困难,要实现多赢。
我们不能把政府、官员看成仅仅是资源的拥有者、控制者。通过钱权交易方式去谋利,这种做法是很危险的,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而且这样得到的钱,即便再多又有何意义呢?我们做企业的初衷是希望能以科技创新实现实业报国,以自己一己之力一点一滴地推动社会良性发展。我遇到的政府官员大多数还是想干一番事业的,这样我们的交往就非常愉悦。当然,如果遇到一心想利用职权寻租的官员,我也不会和他多交往。
我一直奉行“on the table ”,我们和政府是真诚交往。我性格阳光,个人也阳光,可能跟名字也有关,三个太阳,呵呵。
《北大后E》:然后政府会越来越觉得支持您是对的。
王晶:是的,如何能与政府形成良性互动,这是做企业家的艺术。
《北大后E》:那么,作为一个企业家您如何分配自己一天的时间?很多企业家私下里都表示,80%的时间在做政府公关,分配在企业管理上的时间大概只有20%,您有没有这样的困惑?
王晶:我们说益友有三——交流思想帮助成长、彼此扶持鼓励事业、沟通情感分享生命,这与对方现时的地位身份或是财富声名都没有关系。我认为无论和政府还是和其他人的交往都一样,最高境界就是互相接受、互相尊敬。攀附某人是没有用的,有时甚至是危险的。跟官员的交往就本着阳光的心态来处理,我们希望是一种平等的人格之间的对话,是思想层面和价值层面上的交往,因为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才能长久。
我觉得我还是蛮幸运的,我一生中遇到的良师益友都是很有成就的官员,从他们的德行中受益终生。
《北大后E》:您的路径跟别的企业家不太一样。
王晶:是的。 “决不能仅仅在商言商”
《北大后E》:前一段的“王瑛事件”在企业家圈中曾引起轩然大波。您是站在哪一方的?(注:“王瑛事件”即柳传志先生在正和岛呼吁企业家在商言商,不谈政治,女企业家王瑛公开表示不能认同并宣布退出正和岛。)
王晶:作为企业家,首先要把自己的企业做好。我们肩负着很多责任,最重要的一个责任是做一个有担当的企业家的责任。因为我们毕竟是中国社会进步的中流砥柱,科技创新、实业报国就是我们一直在坚守的,我们希望自己能够做中华民族工业的脊梁。
如果说做企业真的只是为了赚钱,其实我们不要做企业家,我们做点别的也许会赚得更多。这主要看每个人的人生价值与目标。我还是坚守科技创新,即便为此我们在创新领域的路走得会很艰难。因为我觉得人生的时间要自己去分配,必须坚守你该做的那份事情,必须守护好你的执念。人之所以为人,因为他是社会化的,是肩负使命的,而我的使命就是通过商业来实现科技成果转化,通过科技创新力量来推动社会进步。
《北大后E》:要实践这个使命注定不是一条坦途。
王晶:在中国就很难。特别是我们,不做民品,而是做行业服务。要把新技术应用推广到一个一个行业中,去实现普世意义,这需要勇气和毅力。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不太同意在商言商的。把企业做好是对的,另外一个层面来讲企业家要扛起社会发展的责任,而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赚钱。
《北大后E》:那您认为企业家在社会进步中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王晶:企业家要成为这个社会的脊梁。企业家的精神核心是企业家精神,即敢拼、敢闯、敢于失败、敢于担当、敢于第一个吃螃蟹。这个社会如果没有企业家精神就会缺钙。
《北大后E》:明年三月两会召开在即,您准备了哪些提案,能否给我们透露一下?
王晶:我有几个方面考虑,一个方面是科技创新的体制建设;第二,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到中国式民主是协商民主,在这一方面我会着重呼吁,并且随后会做一点事情去推进;第三,环保问题和幸福生活的问题也是我目前在静心思考的。(完)
附:王晶简介
王晶,高级工程师,现任新大陆科技集团总裁。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十届、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十届福建省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北京大学后E班5期学员、新商业领袖班顾问企业家导师。
王晶曾两度白手起家,参与创办两家高科技上市企业。1994年,她和同伴们一道再度创办新大陆科技集团,目前主要产业为物联网、金融支付、三网融合及环保科技等,旗下的福建新大陆电脑股份有限公司于2000年7月在深交所上市。
新大陆科技集团十九年来研发出600多项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自有品牌产品与技术,申请700多项国家专利,填补了上百项国内空白;在物联网、环保等多个核心技术领域创新,提升了产业国际竞争力。
作为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王晶为致力于推动中国高科技产业的发展,积极参政建言,提出了许多议案和建议。王晶还活跃在我国的外交舞台上,多次代表国家参加外事活动,特别是在中德两国总理多次活动中作为代表作了主题发言,为国家对外经济、文化交流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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